会跳舞的骷髅(会跳舞的骷髅)

时间:2023-04-17 浏览:13 分类:娱乐资讯

1424年,法国巴黎最大的公墓——圣婴公墓的南墙绘上了这样一幅壁画:

一群活生生的人类正和一群骷髅站成一排,一边手拉着手跳舞,一边共同走向坟墓

这群人类中有国王教皇,也有乞丐农民,个个都因为即将死亡而

错愕茫然、沮丧不安

。而这群骷髅——虽然我们无法从他们干瘪的脸上看出任何表情——却显得

兴高采烈、热情万分

,鼓励着自己的人类舞伴赶紧加入到这舞动的游行中。只不过,

这场游行的终点是坟墓

爱沙尼亚塔林圣尼古拉斯教堂的“死亡之舞”,绘于15世纪末

在此后的两百年中,这种活人死人共舞的题材将频频出现于欧洲各种文艺作品之中,包括诗歌、绘画、壁画、木刻版画和音乐。它有一个听起来有一些可怖的名字:

“死亡之舞”

,但人们更常用它法语名字

“Dance Macabre”

14-16世纪,此时的欧洲已经几近熬过漫长中世纪最后一刻的黑暗,即将进入经济繁荣、思想解放的近代社会

。宣扬人文主义的文艺复兴、破除宗教枷锁的宗教改革、倡导理性精神的启蒙运动在之后的两百年将大踏步向欧洲人走来。

但这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可谓是暗无天日。14世纪的欧洲再次经历了一轮致命的恐怖。频繁的饥荒、死伤无数的英法百年战争,以及最重要的,

爆发于1346年的黑死病大瘟疫,让死亡无限接近欧洲人的日常生活

。对那时的欧洲人来说,死亡如同影子,不知何时就会彻底遮蔽自己生命的光亮。

彼得·波鲁盖尔《死亡的胜利》反映了大瘟疫后欧洲社会的动荡恐怖

黑死病,也就是鼠疫,起源于中亚或东亚,在14世纪沿着亚欧贸易路线进入欧洲,并在之后的几十年席卷了从俄罗斯到英国的整个欧洲。感染黑死病的人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高烧不退、全身疼痛,腹股沟、颈部或腋窝处会隆起黑紫色、充满脓血的肿块,四肢冒出黑色的斑点。

80%的病人会在感染后的八天内死亡,死前痛苦万分,死状凄惨恐怖。

黑死病在欧洲的传播

当时的欧洲人对这种传染率、致死率都极高的病症束手无策。因为害怕传染,医生不愿看诊,甚至家人都避免和这些病人进行接触,病人往往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就会死亡。而在病人死后,为了防止病毒进一步传播,他们的尸体和生前物品会被全部烧毁,然后埋到荒郊野岭、远离人类的深坑里。亲历黑死病的意大利编年史家阿尼奥洛·迪·图拉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父亲弃子,妻子弃夫,哥哥弃弟,因为这种疾病似乎能穿透呼吸和视线。所有人都死了。就算给钱或念及旧情,也没人愿意去埋葬这些死者。家人只能尽量把死者带到深坑那,没有牧师,也没有什么宗教仪式……大坑里面堆满了层层叠叠的尸体……而我,阿尼奥洛·迪·图拉,亲手埋葬了我的五个孩子……没有人为任何人的死而哭泣,因为所有人都在等待死亡。”

当时的一幅壁画,画着比利时图尔耐的市民埋葬死者

等到1353年第一轮大瘟疫结束后,欧洲三分之一的人都死了。

此后几百年,欧洲又爆发了几次黑死病,更多人死在其中。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死亡之舞”开始被人们绘在修道院、墓地的墙上。

教会请人画下这些画作的本意是想提醒人们生命脆弱、死亡无常,因此人们需要尽早忏悔,对教会的信仰应该因这场大灾难而更加虔诚。

但教会在黑死病期间的无作为与堕落,以及黑死病本身对欧洲人思想带来的冲击,很快让欧洲人开始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些骷髅人类共舞的画面。

对那些经历过黑死病惨状的欧洲人来说,他们已经充分理解了生命脆弱和死亡无常的事实,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会因此而天天祈祷忏悔,惶惶不可终日。正相反,欧洲人开始以一种幽默的,甚至戏谑的眼光来看待“死亡之舞”。

他们看到画上的将死之人,无论是国王还是农民,每个人都是精神恍惚、垂头丧气,而兴高采烈跳着舞的骷髅在一旁咧着嘴嘲笑着他们的沮丧

,就好像在说:

“管你国王抑或农民,还不是难逃一死!不过反正你活着也不快乐。死后倒可是快活得很呐,可以整日整夜、无拘无束地跳舞。所以赶紧来坟墓里陪我们吧,加入我们吧,来跳舞吧!”

那咧着嘴笑的骷髅,他们干瘪的脸、空洞的眼窝、焦黑的身躯,仿佛在提醒着世人死亡是多么悲惨痛苦的一件事。但比起死亡本身,骷髅跳着舞、活人却垂着头的荒诞景象却从侧面点醒了当时的欧洲人。他们忽然意识到,

虽然死后也能翩翩起舞,虽然死后也许会在天国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但比起这些,为什么不先选择在活着的时候就自由自在地享乐呢?

中世纪欧洲人生活在基督教会的绝对精神控制之下。那时的他们认为自己是整个基督教神圣秩序的一部分

,认为自己的命运在出生时起就已经注定,认为只要自己信仰虔诚、辛勤劳作、循规蹈矩,无论这辈子会遭多少罪,死后也会被迎进幸福的天国。因此,他们心甘情愿做教皇、国王、庄园主的牛马,因为他们深信

现世之苦只是暂时,死后之福则是永久

那时,欧洲人的思想枷锁是如此之深,以至于他们从未意识到自己

生来就是自由的,不用等到死后,只要活着的时候就努力,在现世也是可以获得幸福的

中世纪,宗教在人们的精神生活中占绝对主导地位

黑死病的突然爆发无情动摇了欧洲人此前根深蒂固的信仰

。他们曾经深信这是上帝的惩罚,但为什么这惩罚如此残酷无情,如此没有道理?他们也曾以为这就是《圣经》中提到的世界末日,但为什么有人惨死有人苟活,甚至有人趁机大赚特赚?他们看到了自己的亲戚、朋友、邻居死前的痛苦与挣扎,也看到了他们死后的无力与狼狈——

人死后万事皆空,钱财名声皆带不走,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再无力掌控,只能任人拖走、焚烧、草草埋葬,最后被野狗分食

德国哲学家施太格缪勒说过:“死亡是作为把人引导到生命的最高峰,并使生命第一次具有充分意义的东西出现的。”

正是有死亡作对比,人们才会意识到活着是多么宝贵、幸福、有意义。因为死亡就是虚无,悲痛,无意义的。

死亡就是终结,人死后什么都不会有。无论天国存不存在,活着的感觉都不会再回来。

既然如此,

为什么我们不珍惜当下,享受当下,活得快乐、自在、有价值呢?

当然,这种享受指的并不是放纵欲望、混吃等死。真正的“享受人生”指的是人们不再将自己的命运看做既定,不再认为痛苦和不幸都是无可避免的惩罚或试炼,而是

相信人生来就是自由的,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奋斗能够创造出更好的人生,相信自己作为一个人而活着是有价值的。

这就是

人文主义

的核心要义。虽然基督教仍是精神信仰,但欧洲人慢慢意识到了,自己不应该为宗教或教会而活,而应该为自己而活。人是自己的主人,以人为本。

文艺复兴时期拉斐尔的画作《雅典学院》,显示了人类的智慧与伟大

当教会还想用“死亡之舞”的可怖景象来刺激欧洲人更加依赖自己的“救赎”时,他们没有意识到欧洲人的思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这样巨大的变化。

死亡的恐怖不会再加深人们对那个虚无缥缈的天国的追求,而是会巩固人们对真实存在的尘世生活的向往。

既然无论权贵贱民都难逃一死,为什么不努力享受当下?

在中世纪最后的黑暗时刻,已经萌发了人文主义、自由主义、个人主义的欧洲,通过“死亡之舞”进一步砸碎了教会和宗教带给人们的精神枷锁。而正是因为这种解构,“死亡之舞”不再严肃、吓人,反而变得

幽默、讽刺甚至有一丝浪漫

。在此后的两百年里,

“死亡之舞”从修道院和公墓中的壁画走向绘画、戏剧、诗歌等各种文艺题材,成为人们竞相创作的对象。

16世纪的德国的木刻版画,骷髅甚至和活人一起耕作

“死亡之舞”中的骷髅嘲笑着身旁活人的凄凄惨惨,而现实生活中的欧洲人就和骷髅一起嘲笑着这群不知生命美好的人。他们见识过死亡,所以更珍惜活着的时光。

他们笑看死亡,同时更笑看人生。

而且这人生,一定要是属于自己的。

那时的欧洲人在心底默默发誓到。

之前一谈到黑死病,我们往往会关注其带给欧洲的巨大灾难。不过现在有越来越多的研究开始从另一个视角看待这场大瘟疫,

认为黑死病加速了欧洲走向近代社会的进程

,比如加速了王权的集中、经济的转型,打击了教会的势力,以及最重要的,

促进了人文主义精神的回归,让欧洲人开始关注当下、现世和自身,为文艺复兴的到来做好了铺垫

。某种程度上来说,“死亡之舞”也算是这方面的一个小小体现。

而随着黑死病灾难性影响的慢慢消失以及文艺复兴运动的真正到来,这个怪诞独特甚至可以说有些黑暗病态的艺术题材慢慢消失于各种代表着新纪元光明的油画、雕塑、诗歌、小说中。如今现存的“死亡之舞”作品已经很少,大部分资料都来自于历史上的记载。但“死亡之舞”这个有意思又含义深刻的主题,已经开始在当代小说、电影中不断出现。

这是因为,抛开宗教含义不谈,

“死亡之舞”体现的热爱生活、追求现世幸福和意义的人文主义精神是古今共享的

。现在的我们看到“死亡之舞”,看到那乐呵呵的骷髅和惶惶然的将死之人时,一定也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这样一种想法:

“死亡无常,活着真好”

。600年前,那些第一次觉醒了人文精神的欧洲人,一定也和我们产生了同样的想法吧。

我是航天橘,研究欧洲国际关系的硕士一名。欢迎点赞、关注、评论!

立陶宛维尔纽斯的圣彼得和圣保罗教堂中的“死亡之舞”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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