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环山,一水绕村,南阳典型的农村风貌。山虽然不高,水也不深,但我们那里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山清水秀了。在山的环绕下是一个盆地,土壤肥沃,虽然不大,但也足以养活住在这里的几个村子上千人了。向北的山上有一条小路,这是通向外界的唯一出路。蜿蜒曲折,被经常走的人们踩得又硬又亮,远远望去,就如同一条洗得发黄的带子缠绕在这小山上。当然,这是我小时候的事了。
现在搞新农村建设村村通,另外一座山上早已修了公路,汽车也早通了,水泥路都到了各家各户的门口,这条小路就渐渐荒废了。也许只有一些赶不上汽车,又不会骑车的老人,有急事的时候会偶尔走一走。可小时候,这条路在我眼里很神秘,山的那一边究竟有什么?为什么经常看到有人走过去,有人走过来,带着不一样的东西出去,又带着不一样的东西回来。
我很想知道,问大人们,他们告诉我,山那边有公路,有汽车,有城市。
“什么是公路?跟咱们的路有啥不一样吗?”
“公路可宽了,还铺着沥青,又光又平,还没有灰,能跑汽车呢。”
“哦,那汽车又是什么东西?”
“汽车呀,铁家伙,比咱牛车可大多了,还带轮子,用机器拉,自己会跑,跑起来可快了,后面还冒烟呢。”
还有自己会跑的东西,真是奇怪。那机器真厉害,可机器是啥呢?不过我没有再问。
“城市是啥东西?”“城市呀,可大了,”“比咱庄还大吗?”
“大的多了,比十个都大。”
那么大,得有多大呀,我想象不来。
“还有好多楼,楼你知道吗?用砖盖的,水泥粘的,能盖好几层,比村外边那棵老桐树都高。”
砖我见过,真是硬呀,可我们这家家户户的墙都是土夯起来的,再不是就是土坯垒的,用黄泥巴粘。水泥又是什么,怪不得我们的房子都只有一层。
“城市里有好多车呀,吃的美,想买啥都有……”
我眼里闪着光,外面真好呀!城里真好呀!
“叔,你再去城里了也跟我说一声,我也想去。”
“中、中、中”这时候,大人们总是笑呵呵的答应,我就很兴奋,我也要去城里了!就想着公路,汽车,楼房,我就咧着嘴笑,大人们笑眯眯地摸摸我的头走了,我还站那里出神的憧憬。
过一会,撒丫子跑回家,拉着我妈兴奋的不得了,“我叔说带我去城里玩。”我妈也笑眯眯的摸摸我的头,我又跑出去跟小伙伴们说。
可我见他们又去了几次城里,我看见了,撵过去叫住,“叔,你去城里呀?你不是带我去吗?”
他们还是笑眯眯的摸着我的头说“好娃儿,叔今儿去办事,下一回带你去啊。”
我挠挠头,想着下一回,可最终这个下一回也没到来,我彻底失望了。
我又改去求我爹,他也说好,我于是又憧憬起来。可某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我爹不见了,就问我妈,说他去城里了,我说那为啥不领我?她就说你爹办事去了,领你干啥?
又是办事,大人们为啥有那么多事呀?我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于是就呜呜哭起来。我妈赶紧说爹回来给我买糖吃,我却并不理睬,一个人蹲在地上就是哭。
我妈也不理我走开了,我哭够了,就想:你不带我,我等着你,看你啥时候去,缠住你,非得带我去不行。
而我爹如果去城里总是很早走了,因为要翻山,翻过去山还有十几里的路才能到我们乡里,他又舍不得坐车,晚上还要走回来。
我强忍了好几次瞌睡,清早老早就醒了,可看他总是背着农具出去干活,总也不去城里。要去城里的话,他会换上干净一点没那么多补丁的衣服。
后来终究也抵御不了瞌睡,又开始睡到自然醒了。
某天醒来时,他又去城里了,终究也没带我去,我于是也就死心了。于是很长时间,汽车呀、城市呀、大楼啊还是仅仅停留在我的幻想里,始终萦绕不去。
孩子毕竟是孩子,虽然遗憾,虽然伤心过,但却没有真正影响过我的心情。
后来我倒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去了一次城里,上小学三年级,那时候我也就九岁吧,写了一篇作文竟然在乡里得了奖,由老师带着去领奖,我终于见到了我魂牵梦萦的东西。公路原来是这样子,班车原来是这样子,楼原来这样子,跟我想象的大不一样,我原来以为车就跟老鳖一样,楼就是我们的瓦房或者草房一个个摞起来的。城里的人穿衣服也跟我们不一样,比我们干净多了,也没啥补丁,花样还不少,但看着说不出的别扭。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会笑眯眯的,脸上没有表情。好吃的、好玩的东西确实很多,可都得拿钱买,而我是没有钱的。
一个孩子,站在他梦想中的城市里,看着不时过来过去的吉普车或自行车,看着一个来来去去的陌生人。拉着老师的衣角,拘谨的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大声喘气,心里嗵嗵乱跳,脸憋的通红。身上、头发被扬尘而去的汽车弄得都是灰。手里攥着得奖发的五块钱,早已被汗侵得湿漉漉的,他终究也没有花出去。
城市在我心里失去了神秘感,而也失去了因神秘而来的美感,梦圆了,也碎了,从此对再大的城市我再也没有憧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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