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册封皇后那日风很大,我立在高台之上,风吹的衣袂翻飞,吹的珠翠叮当,吹的风沙飞扬。
在皇城的日子缓慢又无趣,远不及我未出嫁之前过的潇洒快活。我本是将军家的小姐,没哪样的闺阁束缚,父亲对我的教养从来都是肆意成长,因此也少不得被母亲数落。
后来我哥哥入朝从政,新帝登基,我便成了新帝的皇后。
皇帝长得俊逸,是话本里闺秀女儿最爱那类的面皮,美中不足的便是皇帝好女色,凭着他那张皮囊,女子争相趋之若鹜。
皇帝登基几年之后,常常趁着空隙微服去民间。我远在深宫,听人说起他在外头拈的那个花惹的那个草,可我从来不管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
据说,珍妃便是这样惹来的,她是前首辅家的小女儿。叶家门楣高,她幼时犯疾,在外头养了很长一段时日,十八的年纪才回到盛京城。据说生的极好,行事大胆。皇帝在民间拈花惹草这么些个,独独正儿八经礼聘了她一人入宫封妃。
那日皇帝在御书房亲自眷好聘书,问我,“阿雾,你准不准她入宫?”
我笑的体贴温柔,“陛下欢喜便好,何须妾说一个准字来讨您欢喜?”
皇帝便迎了珍妃入宫。
大抵因为是皇帝头位礼聘进宫的妃嫔,出身更是踩压了不少人,珍妃入宫的规程落定,宫里与宫外便一同炸了锅,我凤仪宫的门槛都将将教人踩平了去。
皇帝这回大抵是真真的爱她心切。为她挑了不少礼。从东珠凤钗到品红色薄罗衣鲛绡衫裙,各式各样的好物件尽数摆进了修缮完毕的合欢宫。
若不是有哥哥在朝堂把政,皇帝多少有些顾忌,珍妃的册封礼定能盖过我当年册后的十里红妆,把我的面子踩的死死的。
珍妃册封礼声势浩大,与我当年册后的架势逊色不了多少,宫里流言四散。我一壁听着宫里的小道消息,一壁尽心准备着珍妃的合欢宫,照着份例翻了一番,赐赏。
可不多时,新晋的珍妃娘娘,当着轻烟的面,将我赏赐的一斛珍珠失手倾洒在地,叫送东西的宫人一粒粒捡起。我虽是家底丰厚,可仍是心疼那些珠子,顶好的南海珍珠,她糟蹋那一斛,算一算都够将她家首辅府买下一半儿了。
当日夜里,皇帝自然而然地是在合欢宫歇的。
第二日来凤仪宫请安的宫妃比往日足足早了半个时辰。我才梳妆完毕,轻烟便来传道,花厅都已坐满了人。
我顿觉太阳穴突突地发疼,步过廊腰,轻烟上前将珠帘一撩,一室的女人,照面就惹眼的便是便是容妃那张妖冶的脸,含嗔带怨地瞧着我。
宫妃齐齐问过安之后,容妃头个跳出来,纤纤手指拧着帕子,语调凉凉地,“今儿来的早,不是碰不见那位恩宠正甚的珍妃了?”
我知晓容妃的脾性,只好温温地安抚她:“既入了宫,容妃想见自然就是这两日的事。”
素来沉稳的淑妃也搭了个茬,语气竟也颇为不善,“说起珍妃,昨儿妾可瞧了回热闹,娘娘可听说了,珍妃妹妹入宫的嫁妆厚实的令人咂舌呢。”
我细细想了想,摊在明面上的确实是眼花缭乱。
可首辅原本只是个文官,皇帝登基的时候更是耗费了不少财力,如今的家底便是殷实,又有能到什么地步呢?不过又是败家皇帝开了皇家的库房给珍妃装门面。
“淑妃姐姐这话说的,”慧嫔冷不丁地插嘴,几个女人围坐着,皆是温和端庄的模样,暗地咬牙切齿,她们如此防备倒也不稀奇。这些年入宫的秀女,都没几个翻起了大浪,不晓得没在选秀年间,却来了个出身好还得了皇帝青眼的贵女。
“珍妃可是书香出身的高门,嫁妆厚实些有何稀奇?不过书香门第,仪制体统应当比旁人高出一筹呢。”
连素来性子内敛的慧嫔都难得埋汰了一句,令我十分惊奇。
珍妃哪里得的闲去开罪人呢?
我望了一眼轻烟,轻烟冲我摇头,意思是她也不知晓缘由。
“那位的心思不是路人皆知么?这样大肆招摇,眼里还能容得下体统?”
容妃冷笑一声,正要再说,外头便仪仗落地,宫人通传。
“合欢宫,珍妃叶氏请皇后安。”
到底没正正同人打过招呼,几个女人正襟危坐,如临大敌。
可那是陛下亲手写聘书求进来的珍妃,他心尖尖儿上的女人,哪里会容得她们立威呢?
我倚在弹墨软枕上,看着她走进宫门。
珍妃确实极貌美,一身品红底满绣鸾鸟衔枝华服,云鬓斜别攒珠点翠金步摇,缠枝东珠耳坠,一身荣光,处处都是妃位所及之最尊荣。
皇帝应是爱极了吧,万种华贵堆砌于身,明晃晃的告诫旁人,她是掌中珠。
若非有我,那正红的盘凤正袍给她披上才不叫委屈。
她身姿聘婷,行步袅袅,欠身一礼,行举悦目。
“珍妃见过皇后。”
我八风不动,轻烟提点道,“珍妃娘娘,首见皇后应行三拜九叩之礼,是礼,是尊,是从。”
珍妃身形未动,扫了一眼轻烟,眼风凌厉。
轻烟素来是我惯着的人儿,仍添了一句,“您若不会,奴婢为您演示一通可好?”
淑妃笑了一声儿,不急不慢地说了一句,意有所指:“慧嫔妹妹说的是,想来仪制体统,珍妃娘娘却是生疏了。”
淑妃素来不开口,一开口便是打蛇七寸。
容妃大抵是头回觉着淑妃如此顺眼,附和道,“娘娘应差使几个教养嬷嬷好生教教珍妃妹妹才好。书香高门的女儿,可不能丢了家中父兄的脸面。”
容妃一番话说得阴阳怪气,末了还扭过脸,笑的娇娇媚媚,“珍妃妹妹,你说是不是?”
珍妃仍是一副傲然模样,动也不动。
我觉得她这模样有些傻气。
我是个好说话的人,但也不见得谁都能动皇后的脸面,尤其是珍妃,她最不能。
我清咳了一声,看向黛容。“珍妃入宫皆是你照理的,宫规如此生疏,你是做甚么去了?”
黛容几乎没犹豫,直直跪了下来,低眉垂首,“奴婢知罪。”
珍妃错愕地看着她,半晌蹦出来一句,“陛下说我不必跪你的…”
我心里呵了一声,心说男人在床帐的话你也信。
我正了正背脊,略抬了抬下颌,道,“珍妃,跪。”
我心里是记着那斛珍珠的,珍妃跪完礼我便让众人散了。转身却罚她跪了一个时辰的中宫石阶。
珍妃身子骨还算不错,回宫之后还有气力哭闹,听说闹得可凶,要死要活的,还扬言从未受过此等屈辱,不如一死了之。
我是个宽容大度的皇后,虽然惋惜她如此年纪便已想不开,但仍是命慎刑司那边挑了匕首,毒酒,白绫之类的齐齐整整的送去了合欢宫。
合欢宫终于安宁了片刻。
我心满意足地寻隙躺了一会子,嘱咐轻烟叫我,没等她来,我便醒了,转身便见皇帝依在窗前的美人榻上,吊儿郎当的翻着前几日大嫂从宫外搜寻来悄悄送我的话本。
我上前温温婉婉地行过礼,“陛下今儿怎有空?”
我自然知道他是来与我说上午罚了珍妃的事儿,可我偏偏要等他开口,等他问我。
皇帝被我的态度弄地有些迷糊,斟酌着开口:“阿雾,今日珍妃是犯了什么过错?教你罚的这样厉害,朕去瞧人都站不住了,膝盖肿的厉害。”
“珍妃昨日入宫册礼之后便称乏道病,妾差人过去传话嘱咐她好生休养,听说他病的连珍珠都拿不住,妾也怜惜她。可今儿拜中宫,珍妃妹妹说,她不跪不叩。妾觉得不妥,罚她跪了叩了。”我斟了一杯茶润喉,轻描淡写问他,“陛下是觉得妾错了么?”
“珍儿说你是因为记恨…”皇帝猛地停住,瞧见我的脸色,有些讪讪的找补,“朕只是…”
我等得就是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
“陛下!”我唤了一句,皇帝没说话。
我转身,眼中泪光盈盈,哀婉道,“为后十载,妾岂是公私不分之人?纵使……叶家害我长姐,已是十年旧怨,早已揭过。我如今已为皇家妇,何苦再去糟蹋自己的体面计较那起子阴私?”
皇帝甚少见我的眼泪,又是他旧事重提惹我在先,不免心软几分,“阿雾,朕不是……”
我一壁噙着泪一壁拔下发髻上别着的凤钗,塞到他手里,青丝落了一肩,“若是陛下以为妾为后如此不知轻重,不若今日便赐珍妃为人上人,再无人能欺,无人可欺。也好成全妾,早日去与姐姐相聚。”
皇帝默了半晌,轻轻地环住我,抚着我的背脊,安慰道,“胡说什么呢,朕不会亏待你的。”
我心底冷笑,他轻轻拢起我的长发,将那支凤钗端端正正别进发髻里,郑重地对我说,“阿雾,你是朕唯一的皇后。”
此事便这样揭过了。
我不晓得皇帝是如此调和的,珍妃再也未在凤仪宫放肆。
珍妃入宫后,宫里能在她手里分宠的只有一个容妃,可一个月也不足两三次。
容妃虽性格耿直,但到底贵女出身,她瞧出珍妃对我咬牙切齿,愈发爱粘着我。偶尔借着我的势寻了次珍妃的错处,她便开心同内务府给她进了新的衣料玉器似的。
春日照惯例是要办宴的,那日,没出头的姑娘们争相献艺露面,可惜皇帝却兀自揽着珍妃卿卿我我。
珍妃过得十分好,眉眼那丝妩媚,波光流转间真真叫人心都酥了。
我轻车熟路故作不胜酒力,皇帝对我仍有几分敬意,嘱咐了轻烟几句便许我回宫。
我知晓他沉浸玩乐,自个却也不愿回宫,便让轻烟同我去临水长廊处吹会儿风。
我方行过水廊一段,拐角处就显出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我抬手轻烟小步退下,扑进他怀里,揽着他的腰撒娇道,“你何时来的?也不知会一声?”
“不久。”他紧了紧搂着我的手臂,贴着我耳垂轻轻啃咬,含糊答道,“臣下甚是思念皇后娘娘。”
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紧贴着他的娇躯渐渐有些发热,我迎着他热烈的目光,我仰头亲了亲他的唇角。
他丝毫没客气,沿着我的颈细细地吻下去,在他怀里,我的骨头都是软的。我同他在一块儿时,总觉得一晚上眨眼便过去了。
我们记得我们沿着长廊的捷径回到中宫,又纠缠起来,他的便没在长廊那样温柔了,他轻轻的啃咬我的脖颈,周身又酸又麻,衣裳一件件被他褪下,他也褪下衣裳,露出矫健的身躯,紧紧抱着我一步步走进温泉,贴着他的身躯,我抑制不住,轻轻喘息……
他离去时,又将睡沉的我折腾了一回。
我浑身酸涩地在温泉池里沐浴,仔细的检查周身的痕迹。我知晓他素来有分寸,不会刻意留下痕迹,可我皮肤随了娘亲,轻轻一掐都容易晕出淤青。
请安时珍妃照例是踩着点儿到的。
我已听轻烟说过,昨夜又是珍妃侍寝。
如今已渐渐入夏,宫妃穿的都是薄罗的宫裙,珍妃自然也不例外,她脖颈处那些若隐若现的吻痕,自然是遮掩不住的,宫里的女人一个个脸色都不大好看了,她兀自泰然自若,这气度,着实叫我有些惊叹。
皇帝和珍妃果然是配极了的。
眼瞧日子又到十五,轻烟一大早的便出宫去了舒府,我起榻盥洗,吃了几口点心,阿娘和大嫂便到了凤仪宫。大嫂熟门熟路的摸去小厨房说要给我做样吃食,必要引出我的馋虫,拉了轻烟去帮衬。
阿娘照例是握着我的手细细地问,她每回都是问几个同样的问题。
“吃的可好?睡得可好?与陛下感情可好?”今儿却无端多了一个,“那珍妃,可是好相与的人物?”
我一一答过,“睡得好,吃得好,与陛下相敬如宾。珍妃不是个人物,娘亲莫要担忧。”
正说着话,轻烟跟在大嫂后头进门,把手里端着薄瓷碟盛着各式各样的点心搁在桌上。
大嫂正巧听见一句珍妃,也有些担忧,待宫人退了出去才说。“嫂嫂曾见过那珍妃一眼,论长相实在是标致,称得上是个绝色。你如今罚了她,她定要记恨你,不是说她如今恩宠冠绝后宫么,若陛下听了她吹的枕边风……阿雾,你可得当心。”
我从容应下,她们从来对我极为放心。
我一壁同她们吃点心一壁话些家常,用过午膳之后,阿娘同嫂嫂便回府了。
大嫂走的时候,照常送了我几本话本,我让轻烟送她们出宫回府,独自回到寝宫,取出夹层的信封,仔细阅过之后,火舌一卷,再无痕迹。
近来没甚好消息,好在我同哥哥商议的事总算有了一丝眉目,我轻轻舒了一口气,静静地等着哥哥再次传信。
算了算,珍妃自从入宫起便开始盛宠到如今已将近三旬。
来我这儿请安的妃嫔们渐渐更为怨恨珍妃,容妃接连称了几日的病,依着她的性子,定是不愿意瞧见珍妃那张春风得意的脸,我颇为无奈。
皇帝这回着实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我有些惆怅。
过了几日,轻烟同我说,容妃获宠了。
这皇帝竟然也会吃回头草?
我着实惊了一回。
容妃骨子里也是个风流性子,我远在凤仪宫都听见宫人在传容妃与皇帝昨夜的动静。
没想到的是,那日容妃来请安,叫我我实打实的惊了一惊。
我知晓容妃本就生的妖冶美丽,可短短几日未见,她这张脸似乎愈发妖娆娇媚,肌肤透白如玉,娇嫩的活生生让我好似瞧见了好几年前那个刚入宫的小姑娘。
众妃请完安之后,我留下容妃陪我说说话。
轻烟去沏茶,我笑着问容妃,“好些日子不见,你瞧着纤瘦了许多,小瑜最近可长了些?”
小瑜是容妃养的猫,通体雪白,一双眼眸是碧蓝色的。容妃知晓我喜欢小瑜,当即便让宫女去把猫抱来。
“病在榻上吃了好几日的药,怎会不纤细呢?倒是娘娘,瞧着容光焕发了不少。轻烟的厨艺是真叫妾馋,百合羹今儿能给妾赏一碗么?”
我不知怎么表达心中微妙的感觉,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着话。
猫抱来的时候,容妃伸手去接,可是猫却瞬间扑棱着,宫女一时没提防,猫脱手窜进了桌子底。
几个人围着逗才将猫抱出来,偏生死活不愿让容妃抱。
我渐渐发觉有些不对劲,伸手将猫抱过放在膝头顺了几下,那猫霎时便乖巧下来。
容妃讪讪地笑了笑,透着些古怪。
又到了初一,大嫂同母亲入宫。我随口提起容妃一事,顺带把猜疑也说了出来,没料想母亲脸色刷地便惨白了。
母亲说,容妃怕是用了什么路子不正的方子。
我心底有了些忖度,吩咐了轻烟出门去打听些事儿。
这些时日容妃和珍妃在后宫掐的狠,少不得殃及鱼池,宫妃人人自危,淑妃慧嫔几个天天往我宫里跑,说是凤仪宫安逸,没几人敢造次。
左右这事儿犯不着中宫,我也懒得去管皇帝心尖尖的珍妃。除过晨昏定省,我几乎见不着人。
容妃她如今愈发勾人,那股子明媚鲜活的少女体态愈发有当年的模样,有段时日讲珍妃都压的喘不过来气。
这个当口,我有孕了。
应付一群心怀鬼胎的女人是件极其费神的事儿,更何况如今我正是要紧时刻,正想早早打发了她们回去,没料想碰上了急匆匆赶过来的皇帝。
皇帝是个急性子,当着众人的面揽着我的肩嘘寒问暖的,最后又撂下了一句,“阿雾,你放心,嫡子定是东宫之主。”
我的孩子大抵是要被他害死了。
我勉强笑着,几乎没气力去打量那群神色各异的女人。
“孩儿能康健长大,妾便已知足了。”
皇帝的后宫本就子嗣单薄,连哥哥都疑过我,我是真没想过那些法子。
我有孕一事,被皇帝视为头等大事。
母亲住进了宫里,时时与我作伴。我被养的愈发圆润,皇帝每回来凤仪宫都十分愉悦,也少去珍妃宫里了,约摸是怕我不高兴,带累肚里的孩儿。
容妃也来过几回,每回进门的时候都要让轻烟看看她今日用的香可还成,说话时也不敢坐太近,说是怕冲撞了我腹中皇子。
我瞧着她模样神色间愈发像个小姑娘,满脸娇怯,那双眼睛清凌凌的,瞧的人心口直发软。
“怎会如此矜贵?如今有淑妃几个管事儿,我落的一身轻快,偏生被我母亲看护着,走个半步路都有人在旁紧着。正好你今日来了,陪我去园子里瞧瞧可好?”
容妃忙应好,伸手去扶着我起身前还特特将护甲手钏摘了去。
哪有这么娇贵呢?不过才出了三个月的坎儿,露出些孕相罢了。
怀孕五个月时,哥哥请旨来瞧我。
他本是习武出身,如今做了个文臣,皇帝很是倚重。
来中宫时穿了一身窄袖长袍,端的是风姿翩翩,很是招眼。
我打进宫起便瞧不上皇帝,约莫也是从小瞧我这姿仪出众的长兄瞧惯了。
我从榻上爬起来,上前摇着他的袖子,打量着他周身,“哥哥总算来了,可给我带了城南的桂花糕,桥头酒楼的烧鹅呢?咦,连兰巷的醉眉酒都没带……哥哥,你瞧瞧你!”
哥哥瞧着我好笑,道:“满宫的人瞧着你这皇后娘娘贪嘴,面皮愈发厚了。”
我羞恼的屏退了众人。
午膳之时,皇帝还特特过来陪哥哥与我用膳。
席间大肆褒奖,又是夸我温婉端庄,又是说哥哥将相之才,我温温婉婉的听着,却仿佛瞧见了幼时在双亲前赞扬姐姐的先帝。
这皇家人呐,果然是一脉相承。
叫人直犯恶心。
轻烟扶着我,一面取了清水叫我漱口一面道:“娘娘成日害喜,连膳都没法好好吃过一次,可如何是好?这些日子可见着消瘦了。”
皇帝忙起身,约莫是想到了些什么,同我说,“朕瞧着你是瘦了,胃口不好也不见说,御膳房是如何当差的,席面做的无法入口。阿雾可有什么想用的零嘴?”
我看了一眼哥哥,低低地说,“陛下不必挂心。”
哥哥笑着说了句,“娘娘从前在家时爱吃那些街边的零嘴,从前阿娘便不许,如今更是日日在宫里陪着,怕也是不许乱吃的。她馋的紧,哪里吃的下旁的?”
我嗔了句,“哥哥!”眼风略扫了扫皇帝,他若有所思的瞧了瞧席面上那些膳食。
午膳自是早早散了。皇帝没待多久,嘱咐轻烟好生服侍我,并罚了御膳房那起子人,便急匆匆的出了我的宫门。
哥哥不能久留,偷偷给我搬了一箱笼游记话本之类的便也辞了去。
又是十五,惯例是要来请安的。宫里的女人们这段时日成天巴望着来中宫瞧我,也不知是盼着我好,还是盼着我不好呢。
我不大爱理,除了容妃偶尔来宫里陪陪我,淑妃和慧嫔来同我商议些事宜,旁人是进不来中宫的。
如今容妃与珍妃平分秋色,淑妃与慧嫔往日都是清傲的性格,偏偏这会儿和容妃亲密极了,你一言我一语的,伶俐的直教珍妃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硬生生气的发青。
我觉着这样欺负皇帝的心尖尖实属不好,便教轻烟给几位说的口角生风的女人上了碗杏仁茶,也让人珍妃歇会儿。
哪知容妃那个泼辣性子,眼波一转,便道,“瞧娘娘这贴心的,见着珍妃妹妹身体不大好,脸色还有些发青,赐了这好吃食,咱姐妹几个啊,可是沾了光了。”
我好笑的望了她一眼,“矫情,我何时短过你吃食了?还得听你埋汰这几句?”
珍妃日日便是这般在凤仪宫被气的脸色发青,头几日还不服气,要来拌嘴,后来便连着一个来月称病了。
容妃一面喝着我的杏仁茶,一面骂她,“原以为是个闺秀性儿,长得标致还讨了陛下欢心,还叫容儿有些……眼下瞧着,不如娘娘万分之一,又傲又憨。”
我点了点她的额,“你倒是什么都知晓?如今叶家在朝堂得势,你日日同她过不去,不怕容大人在叶家人手里吃挂落?”
容妃朝我飞了一个媚眼,“那不是有您吗?”
这妮子如今容貌好似桃花初绽,眉眼宜喜宜嗔,波光潋滟,好看的仿若能勾人魂魄。
我打个眼色,轻烟便领着满宫宫人退了出去。
我看着她,正色道:“即知有我,何必用这歪门邪路与珍妃怄气?咱们这陛下什么风流性子,你不明白吗?”
容妃面色霎时便惨白了去,从座椅上直直地跪了下去,杏仁茶洒了她一身,她并不顾,那双含着春光的眼眸看着我,泪珠滴滴滚落。
容妃哀哀地喊了一句,“娘娘……”
我并不像往日一般去哄她,只看着她,面无波澜。
她伏首在地,“妾属实是意难平啊……”
容妃走时,那眼睛哭肿的同水蜜桃似的。
轻烟说她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的劝我说容妃娘娘是个直性子,便是训她也莫要太严苛。
瞧瞧,倒是心疼起旁人了,自家娘娘她倒是直言不讳,说什么这个月手指头都胖了一圈。
气的人头疼。
腹中的孩子七个月的时候,成天胎动,我倒是不大在意,阿娘她们可紧着,时不时便要来叫太医,后来说这是孩儿好动,让我用完膳多出去走走。阿娘她们又怕有闪失,每回我在后园子里散步都跟着乌泱泱一群人护着,我哭笑不得,劝了好久才叫娘放了半颗心。
哪知才松懈没几日,我在凤仪宫遇刺了。
我,本朝最与世无争,温和可亲的皇后,在自家凤仪宫的后园子里遇刺了。
属实是丢人的很。
幸而宫人多半是看在我平日善良又爱赏钱,左右跳出来几个拦了几剑,御林军便到了,那刺客身手不错,眼瞧着要遭了围堵,转瞬便踩着朱墙隐去了身形。
这一出事,后宫风声鹤唳。御林军在后宫搜寻了好些时辰都没寻找人。
淑妃、容妃、慧嫔几个人被皇帝叫到御书房骂了一个时辰,珍妃也把持了些,竟也连带着被数落了。
如今宫务正是这几位妃位统管着,出了这样的差池,三人自是有苦说不出。
御书房出来之后,淑妃、容妃、慧嫔三个人齐齐跪在我榻前,喊了句罪该万死。我一如既往连句重话都没说,宽慰了几句便让回了。
谁该死啊,还不知道呢。
皇帝自出了这事,更是担忧,又听太医道我胎像有些不好,霎时心惊胆战的,特特调了队红翎御林军驻守中宫。
白参将接了这差事,他尤为上心,每回值岗前都要问我的安。
我每回都是笑着说安,大安。
珍妃毕竟年纪轻,掌宫务不到半旬,又出了差错,没过几日,又听说送去给皇帝吃的膳食出了毛病。
倒不是毒,是药,教人入了夜便十分难熬的药。
听说是容妃的猫乱窜打翻了瓷碗,教人瞧出了不对。
左右一查,便查到了合欢宫,皇帝怒气冲冲地去寻她的,结果甫一进门儿,在合欢宫小园子处瞥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以为是刺客,霎时大骇,御林军又是一股脑的进了合欢宫搜寻。
可刺客没搜到,却搜到了一些药物。
在宫当值的御医齐齐验药,最后得出了个诊断。
“那药,能使女子美貌常驻,体态婀娜,甚至口齿生香。恶果便是服用之后,不但折损寿数,子嗣艰难,与之合欢更是极其损耗精气,百害一利。”
容妃低眉顺眼的揉着我的脚踝,我月份大了,脚踝便渐渐肿胀起来,容妃捏的力道恰好,我只听着,她同我说完,认了错,“谢娘娘替我周全,容儿再不敢了。”
我近来吃得好睡得好,也不再计较,只道:“万万莫在用那方子。你从哪儿来的,谁晓得此事,你要处置干净。如今珍妃废在永巷,叶家风雨飘零里,多半要出招了,你更不能出错。”
容妃忙应好。
晚些时候,淑妃过来问安。她瞧了瞧我日渐丰腴的身姿,只叹了口气,“黛容被陛下迁怒,如今在我宫中侍候,她说,只愿娘娘平安无虞。”
我笑弯了眼,真挚道,“咱们都要平安无虞。”
我怀胎八个月的关头,皇帝遇刺了。
听说废妃叶氏有孕,皇帝没忍住,悄悄地去永巷探望废珍妃,且还极其有情调的执手望月,结果被刺客从后头一刀划破了肩,霎时血流满身。听着便叫人觉着生疼。
自然,他被刺之时中宫也叫人摸了进来。
这回可是好些个死士,那刀光剑影的,瞧着可叫人心里发怵。
白参将扶着我进殿,半跪在我身前,看着我,眼神清亮,“你别怕。”
我摇了摇头,笑道:“我不怕。”
我又不是皇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我自幼挽弓骑马,便是轻烟与我一同长大的,都会耍几下大刀,我又怎会怵了这场面。
我们舒家,只有姐姐是娇弱纤柔的,才叫人欺负的如此狠。
但娘亲说男人是需哄的,我艰难的抚着小腹,亲了亲白珣之的唇角,“你在,我便不怕。”
中宫的刺客很快便擒了下来,入了大狱,很快便招了是叶家指使的。
而皇帝,伤在废珍妃的跟前,如今还昏迷不醒的。
真是不怕兔子咬人,就怕兔子不着急咬人。
御医们忙活了半宿,我也在旁守着,不说话,也不催促,只是脸色惨败,泪水涟涟。
尚书令姓陈,是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儿,皇帝出了事。前朝便是靠这老头稳着的。
文人心气儿高傲,往常可是十分瞧不起我这武将出身的皇后。经此一事倒是多了几分敬重,将那些刺客的口供同我说了一遭,又说叶家如今全族都已被羁押,静待陛下醒转发落。
我轻轻颔首,他又问,废妃叶氏如何处置?
我心道我倒是想弄死,估摸着你们这起子人得参我心狠手辣,毫无国母宽容大度的风范。这当皇后啊,可是个考验人的活计。
我想了想,道,“叶氏罪该万死,自是赐……”我瞧了瞧帐幔当中的皇帝,眼泪霎时滚落下来,“虽是罪该万死,但也是陛下亲写的聘书,暂且先羁押在永巷,着人去审。待陛下醒转再定罪处置吧。”
陈大人看了看我,出乎意料道,“娘娘大局为重,令老臣动容。如今皇嗣在身,娘娘应当好生修养,便许臣下与御医在此看护,娘娘先去歇息吧。”
我自是不从的,奈何身体不允许,守了半宿几欲昏厥,叫轻烟半扶半哄着回了中宫歇息。
我叫轻烟去把叶氏悄悄地押来中宫,她前脚才出门,白珣之便进了门。
他一身武服,卸了轻甲,应当是特特洗浴过,怕血腥味儿冲撞了我。
我心头一软,朝他伸手,“今儿不回府了?”
他牵着我的手亲了亲,“折腾了这样久,怕你有什么闪失。先瞧瞧你,今儿不回去了,守着你。”
我道无事,寻个舒坦姿势轻车熟路就着他的怀里歇了会儿。
过了会儿轻烟便回了,道:“娘娘,来了。”
我挑了挑眉,叫她带叶氏上来。
我是个宽容的皇后,便是在永巷,也教人将叶氏伺候的好好的,体面又干净。
她走进门,一身粗布衣裙及地,冷笑道:“舒雾月,好你个心思歹毒的女人。”
“叶氏,你们全族能苟活至今已是我们舒家心慈,若非你当年害我姐姐性命,我舒雾月何苦与你一争?你既然不死心,你要入宫,要争这个凤座,我便让你争,让你抢。”
我斜靠高座,轻轻地看了她一眼。“成王败寇,你合该一死了之。”
她怨毒的盯着我,咒骂着我和我的孩儿。
我剥了个葡萄,放进口中,笑吟吟看她,“你自个儿做了些什么你不清楚?当年未及笄时便差人坏我姐姐名声又推她下水,她原本可是那样一个才貌双绝的女子,却早早去了。你倒是避走他乡,转瞬换了个底回京,与皇帝卿卿我我。如今骂我心思歹毒?”
叶氏面色惨白,“你何德何能当这个皇后!”
我想了想,我却是无德。
我为保容妃,利诱淑妃威逼黛容将那方子放入合欢宫。
为了见白珣之,我安排刺客闯入中宫,让他在宫里日日陪伴我。
我任由叶氏得宠,却在她的膳食里下了狼虎之药,教皇帝不能离她的身。
我保下容妃,却让她冒险下药,凭借皇帝的疑心构陷珍妃,株连叶氏。
哇,机关算尽,谋划人心,我真是个手段狠戾,心思歹毒的女人。可是我开心。
不然要我同姐姐一样,死在这个女人手里吗?
我偏了偏头,“你都输成这般模样了,竟还要骂我无能?本宫着实是太痛心疾首了,世上竟有你如此愚笨之人。”
我失了兴致,叫轻烟把她带下去。
白珣之将我抱进内室,哄着我好好的睡了一觉。
皇帝伤的并不重,养了大好之后,他亲自去审了叶氏。
我将叶家买通人行刺、珍妃与侍卫勾结、合欢宫宫女于膳食中下药的确凿证据拿给了陛下。
叶氏气的眼眶发红,将我的事迹尽数倒了出来。
皇帝听了半刻便再待不下去,同我说,“阿雾处置吧。”
我温温道好。
我同叶氏说了最后一番话。
我说你即便是身怀六甲又如何?陛下在你这儿伤了一次,他便再也不会信你了。
其实若说歹毒,她又比我逊色几分?
我赌皇帝性情薄凉,爱不长久,早晚厌弃她。她赌死士刺杀得手,皇帝命不久矣,借势一举弄死我舒家人。
我们俩半斤八两而已。
可惜啊,她腹中那个孩子,尚未得见人间,便随母亲一同命丧黄泉了。
我亲自给她斟的毒酒。
我说,“叶氏,黄泉之下,给我阿姐三拜九叩我便斟酌一番,留你叶氏全族一个全尸。”
她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
皇帝养伤这些时日,都是陈老头理事,哥哥得他赏识,领了不少差事,没了往日清闲。
我少不得要去皇帝前面惶恐一番,“舒家势大,恐朝臣忌惮。”
皇帝向来是不听的。
他不但不听,他还愈发倚重我与哥哥。
我能怎么办呢,我只是个淡泊权利的贤后啊。
哥哥推了几次差事,硬是被皇帝摁了个军中差事去历练了。
这日轻烟与我说,容妃几个又来瞧我,我欢欢喜喜的给她们上了茶,还未说几句话,腹中钝痛。
皇帝唯一的皇子出生在初夏的一个晌午,皇帝开心的不得了,日日要来抱,我愈发不耐烦他。
母亲与嫂嫂入宫,嫂嫂见面便与我说了一句,“娘娘都是当娘亲的人啦,话本子少瞧,伤眼。”
娘亲应和着,我笑着应好,“必不再教你们操心了。”
皇帝再次出事是出宫去微服的时候,人又不能带太多,胆子又大,教刺客得手,捅了一道口子。
当时正是闹市,伤情难免耽误了,御医来的时候已经毒发了。
刺客查出来是叶家余孽,当街便杀了。叶家的秋后问斩也便成了即刻株连。
皇帝中的倒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可惜毒性伤了内脏,需下猛药去逼出来。
偏生皇帝纵欲,身子骨怎么能和一般人比呢?自然是扛不住这后劲儿的。
他在宫里奄奄一息的时候抓着我说,“阿雾,朕给你买了城南的桂花糕,桥头酒楼的烧鹅和兰巷的醉眉酒……你去尝尝可好?”
我属实是动容了,哭的肝肠寸断,险些连精细描的眼妆都花了。
我勒令太医,必要保重陛下龙体,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太医无法,又不敢下重药去逼,皇帝身子亏空,若是毒性未除捱不过太医的汤药,那可是万死莫辞啊。
过了几日,毒性愈发重了起来,皇帝脸色日渐灰败枯槁。
我听了太医的诊断,含着泪,令他们将那碗药灌进了皇帝的嘴里。
谁都不能说什么,甚至陈老头还夸我大局为重。
我真是个宽容贤德的好皇后,不但日日衣不解带的侍候着皇帝,还要照料后宫,垂听前朝事宜。
连我活蹦乱跳的小皇子都没精力照看。
皇帝虽说解了毒,却也没捱过这年的秋天。
如今他身子枯瘦,那张俊逸的脸早就被余毒的不成样子,难以入目。
后宫的女人都没了往常殷切,我却依旧倚靠在他怀中,絮絮叨叨的说着皇儿的事儿,他心满意足的听着,不过半晌,又昏睡过去。
皇帝走的那日,我伏在榻前哭的惊天动地。
约莫是人之将死,其心也善,皇帝拭了我的泪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遗诏与调令虎符搁在了我的手中。
他原本是那般多疑的人,连好了这么多年的叶氏,也是顷刻翻脸。可那时他拉着我的手,说,“阿雾,我这一辈子对不起你姐姐,也对不起你。”
我没说话。
他的生命力渐渐便被抽去了,脸色越发枯败,最后,我只听见他说,“你不要怪我。”
我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早些死,我早些开心便早些不怪你。”
他便这样去了。
这年的秋天格外的冷。
我是个没主见的妇人家,便是皇帝在我身上寄托了这样大的希望,我仍是在前朝点了几个朝臣辅政。
自然,有我的哥哥。
入冬边疆冷,爹爹也当回京了。
我抚了抚身上的素裙,抱着皇儿在宫道上行走。他生的很好看,眼瞳浅浅的褐色,咿咿呀呀的说着怪话。我亲了亲他,这孩子也晓得哄人,凑近在我脸上糊了一脸的口水。
我成了这天下最尊荣的女人,也是这天下人口中最淡泊宽和的太后。
我不插手政事,不借势欺人,约束外戚,安抚宗室,在我短命的陛下衬托之下,简直堪为千古贤后。
朝臣也愿意听我劝告,外戚便是势大,也与朝堂和睦。
陈老头告老之后,哥哥接了他的位置,爹爹辞了兵权在京城颐养,成天逗着皇儿,时不时会与我说,当年先帝便是个多疑性子,偏生他儿子也是。先帝短命,他儿子却比他还短命。
自然,这话是悄悄说的。
我但笑不语,爹爹却被娘亲提着耳朵斥责了好久,“如今都是当外祖的人了,说话也没个遮拦。言多必失,尤其是阿雾不容易,你说些什么戳她的痛处?”
爹爹哎哟了几声,看着我也有些心虚。粗糙的大掌放在我发顶揉了揉,道,“我家阿雾还小,待幼帝临朝,天高海阔,任我儿纵马去逍遥。”
爹爹是个耿直的武将,自打他回京,娘亲便得时刻看着她,生怕他祸从口出。
哥哥这些时日愈发忙碌,我劝他任用取贤,不拘家世。他自然也听,朝堂倒是一派新象,比皇帝在位时好了不少。
陈老头被我请到宫中教皇儿开蒙,奶糯的孩子见他便要他抱,压根没点皇家威仪。我偷偷瞧了几回,陈老头没半点法子,自然,我也没有,我也不管,交给陈老头去头疼罢。
白珣之在我爹爹手底下历练了好些时日,被哥哥交付了不少差事,入宫问安的次数便少了。
我问他,若幼帝登基,你我二人去纵马逍遥可好?
他浅褐色的眼瞳里满是宠溺,道,好,只要是同阿雾,在哪儿都好。
我碰着他,前半生这样颠沛,如今竟也觉得知足。
是从心眼里觉着知足。
番外:
我和白珣之相识,是在我十三岁那年。
我偷偷溜去箭术赛场,拿着我那把哥哥做的长弓,夺了个魁首。
叔叔伯伯们自小看着我长大,知道我自负,不过是刻意相让哄我开心罢了。我那时不知,自是开心极了。
开心的恨不能打个玉牌,上书‘箭术魁首’拴在身上,好让西北边疆都晓得我舒雾月的名头。
爹爹亦是大喜,夸了我一盏茶的时辰,说我的武术天赋极好,是哥哥拍马也不能及的。
说这话时,哥哥正在我旁边,坐在那把黄梨木的太师椅上,手里头的建窑缠枝金鱼骨瓷盛着一杯清茶,水烟缭绕。
我极为心虚的觑他,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待爹爹走后,他将盏一搁,问我,“昨日让你作的策论可作好了?”
那自然是没作好的。
我都夺了个魁首了,谁还记得策论玩意儿啊。
我垂着眼睫,姿态卑微:“哥哥我错了,哥哥我对不住你。”
哥哥睨了我一眼,说,“明日午时之间,三篇。”
我大抵是要死了。
我一壁想着改日下葬该埋南边儿那个土岭还是北边儿那个山头,一壁在闺房奋笔疾书。
忽而,一支杏花穿过轩窗递到了我的眼前。
我抬起头,瞧见一个约摸十四五的少年郎,立在我闺房的窗边儿,手上拿着杏花,衬的他唇红齿白,眉眼清俊,真真是人比花娇。
大抵是感知到我的眼神,他清咳一声,将花枝又向前递了递,“好看吗?”
我面不改色,调侃道:“不如公子万分之一。”
白珣之扔下杏花落荒而逃。
我拾起花枝嗅了嗅,倒是挺好闻的,我顺手便摆在了窗前那个青瓷花瓶里。
我的三篇策论交给哥哥之后,被痛斥了半个时辰。
哥哥文采极好,训起人来词藻丰富,叫人一句嘴都还不了。我成天学着去斥那些长街上拦我车轿的憨货。
从书房出来时,我又碰见了昨日那个少年郎。
我笑吟吟地凑过去,“诶,你来我们府中做什么?”
他有些窘迫,轻咳一声:“舒姑娘,我是来寻舒公子的。”
我不以为然,“恩,那昨日是来找谁的呢?”
作为西北边疆常胜将军舒家的掌上明珠,我早已习惯了那些少年郎来同我献殷勤。
可他不太一样。
我想了想,大抵是因为他那日递我杏花时,那双眼睛攒着满天的星辰,幽深且明亮,也不知一个习武的落拓少年,哪里来的这样好看的皮囊。
我看着他眼神里清亮的光,冲他笑了笑,很是大度的揭过了此事,“杏花很好看,多谢。”
话落便蹦跳着离去了。
后来我晓得他叫白珣之,是哥哥从军队中挑出来的近卫。
旁人不晓得,我是晓得的。
哥哥每回挑人往往都是要去枢要历练的,他自比伯乐,提拔了不少品行高洁的寒门子弟,在军中一度很受追捧。
其实我晓得,他如此呕心沥血的不过是忧心日后我与阿姐,遭人欺辱罢了。
我也忧心他,慧极必伤,阿姐便是如此,太医都说了,阿姐忧思过重。
我十四岁的时候,身量抽条,哥哥说我出落的有些姑娘的模样了,从前那些窄袖武服穿着不端庄,寻人给我做了几身广袖及地裙,精致华美,瞧着很是贵重。
我何时穿着端庄过了,穿过一回便要换了去,哥哥给我摁了下来,说,“不日便要回京城,是容月的及笄礼。你好好收性儿,若是你闯祸,容月在京城中如何自处?”
我想了想阿姐,也只好忍了下来。
说起阿姐容月,她原本是同我一起长在边疆的。
可她幼时身子骨便不大好,陛下恩重,将她召去京城在娘亲婶婶身边教导,温养着,听说如此身子已好上了许多,我是极开心的。
我是个蛮横性子,可从来不敢在阿姐面前犯浑。
她一蹙眉,我便再没一点脾性,也不知为何。
哥哥常拈酸说,我两是亲在了血脉里,遥隔万里,也念念不忘。
自那日之后,哥哥很长一段时日没管过我的功课,正是夏日,我也不愿出去玩儿,便在府中懒怠窝着。
白珣之来找我的时候,我正歪坐在院里的小榻上,捋着云锦襦裙的袖摆,方才没忍住攀了棵果树,袖摆被枝叶勾的乱七八糟。
用轻烟的话来说,这都是金线银线绣的,白花花的银子啊。
我撩眉便瞧见了他,问道:“你来做什么?”
他如今瞧见我已不会脸红了。
我很是遗憾。
“你还回来吗?”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自然。”
我年年都回京城小住,自然不知晓他为何有此一问。
他看了我半晌,又说,“你如今长大了,已十四的年纪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
我是边疆大将之女,阿姐是内定的皇家妇,我家正是辉煌荣耀,我这边疆长大的蛮女,应当也是不少人眼中的香饽饽。
我叹了口气,问他,“那你当如何呢?”
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我指了指箭术场的方向,笑吟吟地说,“等我归来,若你能在箭术场上赢我,我便央爹爹,认你这个女婿。”
他霎时眉开眼笑,一把将我搂住,很是放肆。
“阿雾,我定不负你。”
我没挣开,勾着他的青丝缠在指尖,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后来我想了想,这应当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食言。
我入京见到了阿姐。
她身子单薄如纸,即便是京城水土宜人,终究也没将她养得多好。
我原本是该一头栽进她怀中的,可瞧了瞧她尖俏的下颌,我只能小心翼翼地上前,揽住她,“阿姐,我来了。”
阿姐如今比我高不了多少,她轻轻抚着我的发髻,声音是再温柔不过的。
她说,“阿雾,你长大了。”
我歪着头看她,“是我又长高了嘛?”
她但笑不语。
哥哥与阿姐一见面便有许多的事要商议,我落了个清闲,拎着轻烟溜出门去玩儿。
哥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莫闯祸,莫招惹麻烦,莫开罪人。
我也不知道为何,好好的逛着大街,我便全犯了。
我在金玉阁瞧上了一对耳坠,岂料碰见一姑娘,非得跟我抢那对翡翠耳坠。
我并非不曾见过好物,只是那耳坠我瞧着属实是和阿姐相配极了的。
我横眉对她,“哪里来的女子,如此不知礼数,这耳坠儿本姑娘都已瞧上了,你半道来抢,可知这是匪类行径?”
那姑娘一瞧便是个娇纵性子,被我指着鼻子说教了一通,眼眶都红了,跺着脚骂我,“哪里来的小贱人,居然敢同本小姐抢东西?来人给我把这坠子抢过来!”
我舒雾月岂会在这些憨货面前吃亏?
当下便不记得哥哥的叮嘱,随手拎了桌案上一柄折扇,便朝人挥了过去。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我打个眼色叫轻烟将耳坠和这柄扇子的银票付了,同她拎着裙裾就跑出了金玉阁。
若叫哥哥知道,我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小心翼翼溜回府。
哥哥还在同姐姐聊天,我有些好奇,偷偷地听了半晌,隐约听见几句,“太子并非高洁之辈……”“不如……”“陛下心属舒家女坐中宫,若我不去,那阿雾……”
我想了想,觉得姐姐在京城定然过的不好,可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在娘亲那儿坐了好些时候,才等到阿姐过来用膳。
她吃的极少,用了半盏莲子羹之后就一直笑吟吟地瞧着我。
晚间我同她歇在一个榻上,轻烟几人拦不住我,只得多铺了一床锦衾。
我偷偷把那对耳坠拿出来,阿姐原本是欢喜的。可不知为何,她瞧着瞧着便不欢喜了,她的眼泪滚落,滴在在衣襟,湿了一小块儿。
我手足无措,她就揽着我说,“阿雾,你放心,有我们在,你日后定可以活的随心随性。”
我不知为何有点慌,说,“阿姐,我不要随心随性,我要你好好的。阿娘,阿爹,哥哥都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阿姐怎么就这么没了。
她那日妆扮的很好看,戴着我送的耳坠儿,牵着我出门赴宴。
那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那是京城难得的好天气,可姐姐却在平阳侯府跌进了荷池。
她原本是好好的在那儿赏荷的,因着我要去摘那莲藕,她忧心的不行,将侍女全指在了我身边,生怕我出事。
我正摘的开心,哪知转瞬,她便跌进了荷池。
阿姐身子弱,是捱不住这初春天气的寒意的。
我哭的心神俱裂,看着姐姐戴着的翡翠耳坠,看着跑远的那个姑娘娇纵的脸。
我心底凉透了,我知道,是我害了阿姐。
宫里差太医过来之前,我在阿姐榻前哭昏了过去。
醒来时,只有轻烟在身边。
我问她,“阿姐呢?”
轻烟只是哭。
我披散着长发,冲进了阿姐的院子。
廊下,阿娘哭的脸色煞白,阿爹轻拥着她,眼眶发红。
他们原是最疼爱阿姐,阿姐自小身子弱,家里人从来都不敢说一句重话,可阿姐从小便早慧,我幼时顽劣,阿姐却自小恬静,被陛下夸赞为闺秀典范。
我也不知为何停步,问轻烟,“阿姐如何了?”
轻烟跪着回我,“太医说,寒气入脉,逼针不得,已是……”
我心底明白。
阿姐捱不过去了。
我不听哥哥的劝阻,日日守在阿姐榻前。
轻烟悄悄告诉我,阿姐落水一事,陛下动用了大理寺查案。
我心底冷笑。
堂堂大理寺,查一个小小后院之事居然近十日未有一丝线索,若不是成心袒护,大盛啊,危矣。
阿爹他们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颓败。
阿姐时而清醒时而低声唤着我的名字让我莫哭,太医院近乎半院都在我家后院住了下来。
我晓得这不是将军千金的待遇,这是太子妃的规格。
我等了几日,见到了太子。
他是常服来的,面色凝霜,他与阿姐同岁,瞧着却莫名有几分稚气。
我立在廊下发愣,与他错身而过,却莫名闻见了一股教人挥之不去的女儿香。
哦。是她。
我悄悄躲在窗下,听见那个翩翩少儿郎同姐姐说。
“珍儿她尚且年幼,若你知趣,孤在此以天地为誓,日后庇佑舒氏满门荣光。”
这是阿姐的命脉。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阿姐轻轻地笑了一声,说,“万望殿下铭记今日所言。”
后来,听说平阳侯府的一个丫鬟自尽了,说是那日失手将姐姐推进了湖中,畏罪自尽。
我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失手摔了一套茶具。
笑话!
我阿姐乃是当初最尊荣的铁骑将军心尖尖的长女,身份尊贵便是寻常宗室女也比不得的。如今竟只推出个无关轻重的来抵去这等孽障,皇家恩重呐,实在是重。
阿姐握住我的手,说,“阿雾,阿姐已时日不多了,难为你们看重我,我却没这个运道瞧着我家阿雾成亲生子。阿姐是个没用的,能为你做的,也只有铺平这条路了。”
我看着阿姐。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却盼着阿姐不善,我盼着她说,是林府的那个珍儿,年纪虽小却是个恶毒的,存心去害她。
那我便要豁开了去闹。
我要闹得人尽皆知,人人都晓得叶府那个未及笄的珍儿,幼承庭训,出身名门却是个蛇蝎心肠!
可阿姐就是这样看着我,说,阿姐已知足了,阿雾日后顺遂便好。
我说不出一句忤逆的话。
我从阿姐院里走出来,外头一派的葳蕤繁盛模样,可阿姐却犹如萎败的花儿,一点点失去神采。
我是不甘心的。
我一壁哭,一壁和哥哥说,“我不能放过她。”
哥哥沉默了良久,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发髻。“阿雾,你原本该娇憨些。”
我差使人去大街小巷散布消息,大抵是叶府的珍姑娘性格乖戾,因妒生恨推了未来太子妃下水池,就是为了攀龙附凤,世人都喜欢这般稀奇又阴毒的说法。
这世间从来不缺点火的阴风。
姐姐去世那日,这阵风将那个最尊荣的人吹来了将军府。
我以为我未哭,抬眼看那人时,眼前朦胧。
他摸了摸我的发髻,轻声问我,“你阿姐在世时,可还有什么心愿?”
在小小一处陋园,将军府的千金捏着九五之尊的帕子,不停地掉泪珠子。
陛下席地坐在我身侧,眼神深远,我觉得他应当是在追忆什么。
我到底没开口求他,抓着他的袖子问他,“坊间传闻……可是真的?”
陛下沉默了半晌,说,“阿雾,世上的事不能全数由心,朕也不能。”
我呆呆地,他的仪架愈行愈远。
时日一久,京中已无人记起舒将军府那个容慧双绝的大小姐。
可我记得,我在京中过得第一个生辰,叶珍被送出了殷都城,过了几个月,便有消息传说她病死在了江南。
我在京中待了三年,珣之只见我过三次,与太子却是时常不期而遇。
我是边疆长大的蛮女,扎在殷都城这一堆娇滴滴的贵女当中实在是碍眼。可她们从来不敢说我一句不是,道我一句不好。
陛下时常借着皇后手令召见我,他待我比待阿姐更恩重。
渐渐地,殷都城里便有风声起,说我应当是陛下真正属意的太子妃,我知道,这应当是真的。
我与太子见面次数多起来之后,他见我也常常会有些笑意。
他并不介怀我提起阿姐,我夸赞阿姐,是,他有时毫无在意的哼着曲儿,有时认真的应一句是,你姐姐很好。
他瞧着我的眼神一日日变幻。
我在殷都城待的第三个生辰,他入府为我送了一只拢星簪,细细的流苏缀着晶亮的宝石,仿若天上的星子。
太子睐着一双桃花眼,对我说,“阿雾,你是最配的上凤座的姑娘。”
我接下那支簪,仿若混沌开智,这一霎那我忽然明白了我想要什么。我懒得去计较他这个配字当中有多少权衡。
我登上凤座那年,阿爹回了边疆,白珣之也随军离去。
他走的时候同哥哥进宫瞧了我一次,旁的却一字未说,深深地瞧了我一眼,说,“臣拜别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从此恩爱不离,举案齐眉。”
我在凤座上待了很长一段年岁,我提拔了善妒美艳的容妃,清傲端庄的淑妃,爱使小性子却很明事理的慧嫔。我与她们都十分亲近。我挑了各式各样的女子入宫,尤其是容妃,貌若仙姝,是个顶招人疼的姑娘。
我待皇帝也温柔,懂事,如同当年的姐姐一般。
可她仍是回来了。#小说##推文##故事##古言#
再回盛京的时候,是她十七八岁的光景,我做皇后两三年之时。旁人不知其中深浅,叶珍素日也是个深闺女子,未有几人相识。
加上太子那是已是龙袍加身,暗地施压,她稳稳当当的回了殷都城入宫选秀。
说是叶首辅从江南旁系那边认过来的女儿,倒是情理之中,毕竟那个顽劣的叶珍已死在了江南。
名儿叫叶赋珍。
那时天子选秀,叶珍娇怯怯立在那里。
皇帝的眼里满是欢喜,叶珍也是。
我在旁微笑着,想了想,一转眼竟是好几载的光景。
我让人给哥哥递了信,哥哥那时已成婚,虽性情儒雅,却仍有边疆之骨,他当街撞裂了林珍的车辕。
皇帝晓得这消息之时,冲进了中宫。
我静静地坐在廊下,轻轻哼着那首为盛京贵女所不耻的小谣,是边疆流传的,没寻常小调的绵柔,很是特别。
皇帝就立在那里,瞧了我半晌,什么都未说,只身离去。
我们都心知肚明,那是他心尖尖的叶珍,可他们却不能将这些一往情深宣之于口,多教人感同身受啊。
叶珍那年未入宫。
皇帝也恍惚间意识到了先帝在世之时为何一直让他与我家交好,娶阿姐或是娶我,都对他再好不过的事。
舒家的逆鳞不过就是个叶珍罢了。
皇帝时不时便出宫,时日一久,便传了些风声到我耳中。
我写信给哥哥,叫他安排了不少才貌俱佳的女儿家,这些漂亮的小姑娘初初撞进皇帝眼里时并未生出什么涟漪。
可男人嘛,食色性也,初时顾忌与叶珍的青梅情谊,久而久之,若在那处有些磕碰,哪里还耐得住温香软玉的殷殷情谊。
叶珍在宫外待了好几年的时日,有一日,有人同我说,她腹中有了皇嗣。
这可是件喜事,那段时日,皇帝往宫外去的更加愈发勤快了。
他也来瞧过我几回,就愣愣的出神,欲言又止。
我甚至以为他是有心的,他会愧,会悔,会想着周全我与叶珍。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会越过我去与哥哥商议这回事。
我出生至今,从未受过半分委屈。便是功课不好,性情顽劣,哥哥罚我训我,可他不曾给过我半分委屈。
我是皇帝的正妻,何况那是叶珍,叶珍与皇帝苟且,且有孕在身,这就是在糟践我,糟践舒家。
哥哥必不会善罢甘休的。
等我赶去之时,哥哥已立在那里,我只听得一句,“陛下,受此大辱,阿雾何辜?”
我原本有更多周全之法,可哥哥是在爱护我,我怎能去说一个不字。
此事的终了,是礼佛多年的太后,将堕胎药送去了叶珍那儿。
我与太后见得不多,那次她将我传过去,说,“我是皇帝的母亲,原本他喜欢叶家丫头,我觉着并非不可。可他做了皇帝,他娶了你,你做的很好,舒家亦是很好,他不该有偏私。那个孩子便算是我的罪孽吧。”
她太温柔了,眼神与我母亲几乎一样。
我实在弄不懂。
先帝有心,太后有心,并非皇家无情,分明就是皇帝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他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我乖巧的陪她跪在佛堂,低低地应道:“是,母后。”
过了几年,太后去世了。
皇帝也不是从前那样做事鲁莽的天纵之子了,皇权稳固,朝堂安宁,爹爹请辞多回,皇帝虽喜,但找不着人能杠起边境大职,兜来转去,哥哥仍是受他倚重。
我等了许久,才等到他唤我进御书房,让我研墨伴他,让我瞧着他盖下一张又一张弹劾我家势大的奏章。
我并无波澜,只是敷衍着说望陛下莫再恩重。
这样过了一段时日,我终于等到他温柔的问我,“阿雾,你准不准我迎她入宫?”
春日寒意料峭,透过衣衫渗进我的肌肤里,我低眉一笑,答他,“陛下欢喜就好。”
这阵东风啊,终是吹进了这四四方方的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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