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白日里,我被禁锢在陈朽的黑白梦境中,
这里乌云蔽日、寸草不生,万物都荒芜。
直到你从荒原中走过。
你踏过之处,世界开始苏醒,
我看见野花压满枝头沿途狂野生长,白雪滑落树梢寒梅怒放,
我看见归鸟蝉鸣,烈日骄阳。
本文背景设定在高中以及大学时期,以青春和成长为主题,讲述了男女主角在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下相互救赎,挣扎着冲破束缚,追求理想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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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高人气作者。
双子座,历史宅,次元游离病,甜食控,麻辣火锅拥护者。
人生终极目标是能过上猫狗双全的日子,也想写出所有的少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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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很暴躁的社会哥
八月底,烈日炎炎,热气凝固在一起,黏腻而憋闷。
一直到开学前几天,几场大雨兜头泼下,气温才稍降了几度。
下午两点半。
林语惊站在商场门口,看着外面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平整的石板地面上,蹦起的水花溅得站在外侧的人鞋子都湿透了。
林语惊等了十分钟,雨势不减。
林语惊单手拎着购物袋,翻出手机,确认了没有来电和信息后,走到角落里巨大的玻璃门前,将袋子挂在胳膊上,两只手食指和拇指分别对在一起,比了个相机取景器的手势,然后举到面前,闭起一只眼。
高楼林立,商场大楼隔街相望,门市开着风格各异的店面,街对面星巴克的巨大标志被大雨冲刷着,绿色的美人鱼像是沉入了海底,整个画面都透着一股湿漉漉的、灰蒙蒙的繁华。
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林语惊是两天前才到A市的。
三个月前,她见证了林芷和孟伟国纠缠多年的婚姻生活终于走到了尽头。
两个人离婚前还打了一架,因为林语惊的抚养权。
当时晚上六点半,他们决定离婚的第二天,三个人坐在餐桌前吃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最后一顿饭。他们从房子、财产、房车说到林语惊,林芷表情全程平静,带着一种麻木的冷漠:“住的这套房子归你,车我也不要,孩子你带走。”
孟伟国本来听见前半句话的时候是满意的,后半句一出来,他皱起眉:“什么叫‘孩子我带走’?”
林芷有点不耐烦:“我没时间管。”
“你没时间我就有时间?”
“你应该有啊,”林芷冷笑了一声,“软饭吃了这么多年,现在装上大忙人了?”
孟伟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恼羞成怒地瞪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林芷,今天大家好聚好散,我不想跟你吵,希望我们能互相尊重。”
林芷扬眉:“怎么,现在想起来跟我谈尊重了?你当初入赘到我们家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要这个脸呢?”
孟伟国忍无可忍,砰的一声狠狠拍下桌子,站了起来。
林芷也紧跟着站起来,战争的号角被吹响,两个人开始昏天暗地地吵,桌子上的饭菜被摔了个七七八八。
林语惊跷着二郎腿,用筷子戳自己碗里的白米饭,就这么撑着下巴看着两个人因为孩子归谁管这个事爆发出新一轮的争吵,他们甚至毫不避讳,就当着她的面开始互相推脱,好像她是条狗,听不懂人话,没人在意,情绪也根本不需要被照顾。
孟伟国是入赘的。
林芷家三代从商,富得流油,孟伟国跟她是大学同学,从农村考进城里的,学习好,能说会道又低调,而且长得很帅。
十八九岁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棉T恤,样貌清秀,身材挺拔,看起来孤傲而英俊。
被这样的男生追求,没有哪个姑娘会不心动,林芷也不例外。
穷学生和千金小姐恋爱结婚了,结局不一定都是好的。
从林语惊有记忆起,爸爸和妈妈就好像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她看得出林芷对孟伟国已经厌恶透了,对这个男人的极端厌恶连带着磨掉了对自己孩子仅剩的一点喜爱。
林语惊本来以为,被父母当作负担想要抛弃的时候她会有点难过,然而真的看到这一幕,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像是一口气干掉了一桶烈酒,舌头、脑子都麻得半点知觉没有,木掉了。
孟伟国没有坚持和林芷打官司。
林芷家人脉、背景、钱样样都有,他去硬碰硬完全就是死路一条。最终,林语惊归他,林芷每个月给林语惊打固定数额的抚养费。
孟伟国先生迅速从上一段失败婚姻的阴影中走出,在离婚一个月后带着林语惊见了他的新女友关向梅,两个人光速发展并且有了第一个五年计划,结婚、领证、搬家到这个女人居住的城市来,入赘入得十分熟练。
林语惊只觉得长得帅又会说话真是好,有这么多傻子富婆愿意跟他结婚。
把她送到这儿来的第二天,两个人度蜜月去了。临走之前关向梅微笑地看着她:“以后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
林语惊点了点头。
“我儿子这两天和同学出去玩了,应该明天回来,我已经跟他说过了,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让他照顾着你点,以后他就是你哥哥,一会儿我把你的手机号给他,你们自己联系联系。”关向梅继续道。
“……”
林语惊并不是很想和她儿子联系联系,但是她更不想一来就破坏掉这种表面和谐的家庭气氛,所以还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果然,关向梅很满意,又说:“有事也可以跟张姨说,不用不好意思,也不用觉得拘束,大家都很喜欢你。”
“……”
林语惊看了一眼旁边就差把“现在什么野鸡都能装千金了”“吃软饭的爹带着他闺女来分家产”和“你别想拿一分钱”刻在脸上的张姨,觉得关向梅的眼神可能有点不太好。
商场里面冷气开得太足,因此乍一出来觉得很热,连雨都带着热气,仿佛等不到落地就会被蒸发在空气中。
林语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雨幕,再次看了一眼时间。
三点了。
她轻轻跳了两下,活动了一下站得有点麻的腿,手机铃声响起,是她昨天晚上刚存上的手机号,她那个需要“联系联系”的哥哥打来的。
林语惊接起电话:“哥哥。”
男人似乎被她这一声“哥哥”惊住,沉默了至少十秒钟,才问:“东西买完了?”
“嗯。”
“我感冒了,就不去接你了。”哥哥冷冷地说。
“……”
林语惊觉得她给自己的定位挺准确的,她一向是一个很真实的人,不屑于和任何人弄假做戏,而且这人演技还这么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姓林呢,娇花林妹妹。
她便关心起他的病情:“严不严重,多少度呀?”
小姑娘的声音有点小心翼翼,轻软好听。对方又沉默了十秒,声音有些犹豫:“四十。”
“……”
“我帮您打个119吧。”林语惊真挚地说。
火警消防电话,119。
男人把电话挂了。
林语惊放下手机,抬起头来,看了眼外面电闪雷鸣,仿佛能砸穿石板地面的大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林语惊的新家在市中心的别墅区,隔着两个街区是一片破旧的老式居民楼。
能住这种大城市市中心的一般情况下有这么两种人,一种是穷得只剩下一个弄堂里小房子的,一种是富得流油买二三十万一平方米豪宅的。
车子开到一半雨停了,空气里混合着泥土的湿润味道,想到要跟她那个素未谋面、体弱多病的“哥哥”和那个眼睛长在脑门儿上的张姨待在一块儿,林语惊气都喘不匀了,直接在那一片老式居民楼后面下了车,打算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迷两个小时路再回去。
每个城市都会有这么一片地方:老房子,古旧的墙,木质的窗,深红色的油漆一片一片脱落,窗口拉出长长的杆子挂着各种床单和衣服,有种浓缩了这个城市最古老的底蕴和气场的感觉。
林语惊穿过狭窄的弄堂往前走,果然,最外边一圈开着几家低调中透着高端的工作室店面,她简单扫了两眼,继续往里走。
她晃晃悠悠,边走边唱着《海绵宝宝》的主题曲,走到头,往左边一拐,看见一扇黑色的铁门。
单开的门,半虚掩着,门上用白色的油漆涂着一串儿英文,看起来有点像什么鬼屋的入口。
林语惊脚步一顿,走上前去,看清了上面写着的字母是什么。
——TATTOO。
文身的店?
铁门不高,她踮起脚,里面是一个三四平方米的小院,正对着一扇木门,上面的木牌子上刻着个很复杂的图腾似的东西。
林语惊被这个从里到外都写满了“我十分牛,但我十分低调”的文身店深深吸引了。她犹豫了几秒,抬手,伸出一根食指来,轻轻地推了一下黑色的铁门,嘎吱的一声轻响悠长地划过。
巴掌大小的一个院子里面,植物的生长轨迹很狂野,看起来常年没人打理。
林语惊走到门口推门进去,屋里光线昏暗,深灰的墙,上面挂着红色的挂毯和密密麻麻的各种文身图案,漂亮又精细。
她仰着脑袋看了一圈,一回头,顿住了,才发现这屋里有人。
门后角落那块儿,被门板挡住,是视线死角,刚一进来看不见。
深灰色的长沙发,厚地毯,无数个靠垫、抱枕乱七八糟地丢着。
沙发上坐着三个人,长得都挺帅的,属于那种很有个性的帅哥,三人留着三胞胎似的脏辫拖把头,文着三胞胎似的繁复花臂。
三个花里胡哨的“拖把”看着她,一动不动,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
其中一个还保持着一手夹烟凑到唇边的动作,烟嘴悬在离唇边三厘米的位置,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
然后,他眼睛动了动,从她的脸一直往下,移到了她的衣服上。
林语惊不明白这几个人为什么会露出一种像是观赏动物园大猩猩一样的神情。那种新奇又诡异的眼神,差点让她以为自己刚刚是唱着《青藏高原》进来的。
她就这么被扫视了三四秒,然后有点尴尬地抬了抬手:“……嗨?”
啪嗒一声,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的拖把一号最先反应过来,也跟着打了个招呼,拖着声:“欢迎光临,你等一下啊。”
他把烟咬进嘴里,用胳膊肘往身后戳了戳:“倦爷。”
林语惊这才看见,这长沙发上还有第四个人。
幻之第四人头上盖着一块深灰色的毯子,毯子一直盖到腰腹,下身一条深灰色的长裤,整个人完全融入了同样颜色的沙发里,肚子上还放着两个抱枕,睡得一动不动,又被他的拖把朋友挡住了大半,一眼扫过去还真看不见。
这人被戳了好半天依旧没反应,挺尸一样躺在沙发上,像一个高贵的睡美人。
拖把一号又叫了他一声:“沈倦。”
“睡美人”蠕动了下,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靠着沙发背将屈起的那条大长腿伸直,翻了个身脸朝里继续睡。
毯子还蒙在脑袋上,厚厚的一张毯子,林语惊都怕他把自己给憋死。
拖把一号“啧”了一声,扭着身子,两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别睡了,起来接客!”
“睡美人”的清梦几次三番地被扰,又被一花臂猛男袭了臀,骂了句脏话。
他抬手捞了个抱枕朝着旁边的人砸过去,声音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带着浓浓的倦意,沙哑又不耐烦:“我接个屁,滚。”
“……”
一个非常暴躁的社会哥。
后来熟悉了以后,蒋寒每当说起第一次见到林语惊的时候,都会露出很神奇的表情。
“就穿着条小裙子站在那儿,眼睛干净得跟玻璃珠似的,一看就是个乖宝宝,和周围气质太不搭,”蒋寒摇了摇头,“我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但此时此刻,林语惊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脑子里全都是他的脏辫拖把头,大写的“拖把一号”。
拖把一号反应很快,在抱枕砸上脸的一瞬间举远了烟,抬手一挡,抓住了抱枕。
他手腕转了一圈,将抱枕抱进自己怀里,将烟重新叼进嘴里,神情凝重:“好功夫啊。”像一个二傻子。
这二傻子一副完全不觉得自己傻的样子,见叫不醒人,转过头来笑眯眯地挥了挥手,配上他的脏辫和大花臂,有种说不出的狰狞:“妹妹,不好意思啊,我们老大精神状态不太好。”
“……”
林语惊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有一种能把“他精神状态不太好”说得让人觉得像是“他有精神病”似的气质。
她看了一眼他举起来朝她热情挥舞着的手臂,又瞥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睡得看起来像是死过去了一样、那位叫沈倦的社会哥的——屁股。
别说,还挺翘。
林语惊对这两人有了一个粗略的初步判断:不像是直的。
她点点头,想说“没事,我就随便看看的,你让他睡吧”。
结果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拖把一号已经单手抱着抱枕,另一只手往沙发边一搭,手肘再次戳上睡着的那位暴躁老哥。
沈倦昨天一晚上没睡,上午又出了门,刚睡了没几个小时,正处于睡眠不足、情绪不稳、极端暴躁的“丧尸状态”,又被人第二次袭臀。
他烦躁又低沉地“啧”了一声,反正睡不下去了,翻了个身平躺在沙发上,抬手将脸上蒙着的毯子一把扯了。
有一瞬间,林语惊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拖把头四号。
毕竟一家人嘛,就是要整整齐齐。脏辫、文身、大花臂,情侣款,亲密无间的象征。
头上顶着的深灰色毯子被扯开,社会哥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从外形上来说一点儿都不社会,和他的“好基友”不怎么“亲密”,甚至看起来应该也没比她大多少,还是个少年社会哥。
少年社会哥乌黑的短发理得干净利落,单手撑着沙发垫坐起来,垂着头,手臂搭在膝盖上,衣服袖子卷着,露出一截冷白消瘦的手腕。
他慢吞吞地抬起头,漆黑的眼,眼形狭长,眼尾稍扬,此时眼皮子耷拉着,全身散发着“老子不太耐烦”的气场。
他缓了十几秒,终于慢吞吞地眯着眼看过来。
大概是刚刚平复了一下起床气,倒也没很暴躁地迁怒到林语惊,只是拧着眉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文身?”声音里带着没睡醒时的沙哑,还有一点点鼻音。
林语惊随口应了一声:“啊。”
“哪儿?”沈倦转过身去,将刚刚蒙在脑袋上的毯子拎起来,随手搭在沙发靠背上。
从背面看,两条腿笔直,长得让人想吹口哨。他的黑衣服压得有些皱,边缘塞在裤腰里,露出一段皮带。
林语惊视线不受控制地扫向他那被袭击了两次、确实挺好看的屁股上,低声无意识地脱口而出:“这屁股……”语气似赞赏,似叹息。
空气寂静了。
拖把一二三号再次机械地抬起头。
沈倦回过头来看着她,神情困倦漠然。
林语惊本来觉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就是自言自语的音量,但屋子里一片安静,显得就格外清晰。
话说出口的下一秒她就回过神来,在对方转身的瞬间已经迅速反应,四目相对时她甚至调整好了表情,眨巴着眼安静又无辜地看着他,似乎还带着小羞涩:“就文在……”
她顿了顿,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可以吗?”
沈倦扬眉:“可以。”
看见了吗?多么淡定!
不愧是见过世面的社会哥,不就是文个臀吗?人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这牛皮既然已经吹开了头,就有吹下去的必要和义务,林语惊心一横,开始翻看墙边长木桌上的图案册子和乱七八糟散开的各种铅笔草稿纸,假装研究着弄个什么图案好。
毕竟这位暴躁的社会哥已经醒了,她如果还用“我就随便看看,你继续睡吧”把人家推回去可能会挨揍。
“哎,”林语惊捏起了张上面画着个奇丑无比的哆啦A梦的纸,不明白这么一堆高端、精致的作品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属于十岁以下小朋友的作品,“这个哆啦A梦好可爱啊。”
沈倦已经走过来了,帘子唰地一拉,角落那一片放着沙发、坐着人、休息区似的地方和外面的工作区域被划分开,他走到她旁边瞥了一眼纸:“Hello Kitty。”
“啊?”
“这是个Hello Kitty。”
“……”
林语惊仔细一瞅:哦,有耳朵,那行吧。
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这是家里小朋友画的吗?”
沈倦又打了个哈欠,声音很好听,就是带着鼻音,听起来有点闷闷的:“我画的。”
“……”
兄弟你别骗我吧?
你告诉我就你这个画工真的是个文身师吗?
林语惊沉默了几秒,决定换个角度:“那,文身的位置不同,会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这个问题问得合情合理,总不会出错了。
“疼痛、保养都不一样,”沈倦靠着墙站着,无精打采地拖着声,“你要是信风水命理,那就还有说法。”
“哪里最疼?”
“皮肤薄的地方。”
“哦,”小姑娘缩着脖子,看着好像还挺怕的,“那哪儿比较不疼啊?”
沈倦也看出来了,这位朋友就是看他醒了,也不好意思再把他撵回去,强行没话找话随便问问的,他干脆连电脑都不打算开了。
他顿了顿,直勾勾看了她一会儿,才似笑非笑地说:“就你要文的那个地方。”
林语惊:“……”
林语惊七扯八扯地和沈倦聊了五分钟,绞尽脑汁地把自己脑子里能想到的关于文身的问题全都问了一遍,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大大松了口气。
到最后,两个人已经没有任何话了,沈倦就靠着墙懒洋洋地站着,林语惊能感受到他冷淡的视线,她也懒得理。
走的时候,还是拖把一号塞了张工作室的名片给她,让她考虑得差不多了再来。
沈倦全程都保持着那一个姿势,站得像没骨头一样,依然一副困得睁不开眼睛的样子。
蒋寒刚准备关门,回头看见他打哈欠,拍拍门框:“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偷地雷去了?”
沈倦坐进旁边的懒人沙发里,随手从桌边捞了个飞镖,半眯着眼一边又打了个哈欠,一边对着屋子另一头墙上的黑色镖盘丢了过去:“生活不易。”
绿色的塑料小飞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粗制滥造,末端还有塑料薄片的毛毛边,咻的一下,飞过半个屋子稳稳地扎在镖盘上。
蒋寒看了一眼,距离比较远,跑过去两步才看得清,小飞镖正好落在小小的红色靶心上,半点都没偏。
“我倦爷还是那么地帅气,”蒋寒不是第一次见了,还是觉得叹为观止,离得远,光线又暗,他在那个位置甚至都看不清靶心在哪儿。
蒋寒回身过去把门关好,趴过去小声说:“刚刚那妹子,有点好看啊。”
沈倦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就身上那个小仙女的劲儿,你懂吧?和外面的那种装的不一样,是真仙。”
沈倦的视线在空中停了停,脑子里忽然蹿出那位小仙女刚刚的样子。
人是好看,腿又细又直,皮肤白出了透明感。
就是眼睛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看着他的时候可能和看着地上的石头也没什么两样,空洞洞的。左眼写着“不在意”,右眼写着“随便吧”,合起来就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到底在干什么”。
一个十分茫然、丧得很不明显的颓废少女。
总之,不是真的像看起来那么仙。
两秒钟后,沈倦重新垂下眼帘,情绪也不高:“你不是就喜欢蒸汽朋克风的吗?”
“什么叫我就喜欢蒸汽朋克风?”
蒋寒一脸严肃地捋了把自己的脏辫:“我欣赏一切风格的养眼美少女,刚才那个,也太可爱了,像个偷偷干坏事怕被人知道的小朋友,我都能听出她说话时的紧张来。”
沈倦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蒋寒越说越觉得后悔:“我怎么刚刚没想到下手呢,我怎么就给了她工作室的名片呢?我应该直接加个私人联系方式什么的啊,多纯多乖的家养小奶猫!”
沈倦抬头瞥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好笑地重复:“乖?”
他的视线落在木桌上那张奇丑无比的Hello Kitty上:“就这小猫,你真下手,她能让你骨头都剩不下。”
蒋寒觉得他完全就是对人家姑娘有偏见,因为她的到来打扰了他老人家补觉。
蒋寒往旁边一靠:“这种涉世未深的小仙女,寒哥撩起来自己都害怕。”
“哦,”沈倦把长腿往前伸了伸,用食指在桌沿上轻敲了两下,懒洋洋地说,“你撩。”
林语惊出了文身工作室以后又逛了逛才回去,天黑了大半的时候,她接到了关向梅家里司机的电话。
司机姓李,她只在刚下飞机的那天见过他一次,从机场到新家一路上都很安静,话虽不多,但是人看起来很好相处。
接到电话的时候她刚从药店出来,小白塑料袋里花花绿绿的小盒子,各种治感冒、发烧、流鼻涕的药一大堆。
哥哥讨厌归讨厌,也不能真的天天跟他吵得天崩地裂。
林语惊用手指勾着塑料袋甩来甩去,单手抓着手机凑到耳边,没出声。
她以前朋友也不多,走心的更少,两个发小——陆嘉珩和程轶都是这边电话一接通,那边就开始直接自顾自噼里啪啦讲的人,所以她习惯性等着对方先开口。
安静了两秒钟,对面始终没声音,她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补了句“您好”。
“您好您好,”电话那头也连忙回了话,“林小姐,我是老李,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马上回去。”林语惊漫不经心道。
那边顿了顿,又说:“你给我发个定位过来吧,我去接你,天快黑了,小姑娘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不太安全。”
林语惊顿住了,抬眼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半天才说:“不用了,那多麻烦您,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就行。”
老李笑道:“什么麻烦不麻烦,我一个司机,就是干这个的,或者你拍张附近的照片发过来,我就能找到你。”
林语惊垂着眼,这边的天气不仅热,而且雨后潮湿得像是泡在水里,让人一时半会儿难以适应。她答应下来,挂了电话以后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她本来就在家附近不远,没过几分钟,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路边。
林语惊扫了一眼车牌号,拎着袋子走过去,打开后座车门坐进去。
老李跟她问了声好,她微微欠了下身:“麻烦您了。”
老李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不麻烦,应该的。”
林语惊没有说话,看着窗外陌生的街道,车子里一片安静。
老李咳了一声:“后天开学了吧?”
林语惊回过头来:“嗯。”
“需要的东西都买齐了吗?还缺什么跟我说就行。”
“没什么了,都买了。”
“那就好,还缺什么就告诉我。”老李又重复了一遍。
“好。”小姑娘声音轻轻的,“谢谢。”
尬聊结束,林语惊重新扭过头去,看向车窗外,开始发呆。
她小时候经常挨骂,林芷是个完美主义者,不能接受她身上的任何毛病,或者在林芷看来,她这个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根本没有优点,哪里都是错的,所有地方都是“跟你那个爸一个样”,而孟伟国根本不怎么管她。
小时候,她还会沮丧一下,会觉得难过委屈,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然后努力读书、考试,希望林芷也能夸奖她一次。
后来她发现习惯真的很可怕,无论什么样的事情,只要习惯了以后,身体和思维就会自然地做出反应。
就像她早就习惯了管教训斥、糟糕的家庭关系和永远不被肯定的眼神,也能熟练应对孟伟国的漠然、关向梅的虚伪、张姨防备不屑的态度,和她那位还没见过面的哥哥的冷漠敌意。
但面对这个还算是陌生人的长辈的真挚善意时,她还是有点不知所措、不习惯,也不太熟练,尤其是这种没有第三个人在的环境下,除了道谢,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车子很快开进院,停在门前。九月的白天没那么长,晚上近七点,天色渐暗。林语惊再次跟老李道了谢以后才下车,转身往门口走,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偌大的房子里安静无声,林语惊穿过前厅走到客厅里,水晶灯璀璨又明亮,电视开着,茶几上摆着洗好的水果,沙发上没人。
她忽然觉得非常烦,那种有点茫然的烦躁,原因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突如其来得甚至让人有点惊慌。
林语惊走到厨房,从柜子上抽了个玻璃杯倒了杯水,冰凉的水滑过喉管,她长出了口气,端着水杯站在中岛台前看了会儿手机,才转身出了厨房,准备上楼。
她刚走出来没两步,一抬头,就看见沙发上多出了个人。
男人也正看着她,长得还挺帅,眉眼轮廓跟关向梅有点像。
林语惊用大概0.5秒的时间反应过来,迅速叫了一声:“哥哥。”
她从小到大没锻炼出什么本事,就是嘴非常甜,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让自己变得特别乖。
果然,男人的嘴角有些僵硬,似乎还抽搐了一下,只是依旧没说话,眼神防备,表情不善。
林语惊走过去,从包里翻出个白色的小袋子,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小声跟他道歉:“对不起,我下午的时候是开玩笑的,不是故意让你打消防电话,但是因为你说你烧到四十度了……”
“……”傅明修的脸更黑了。
林语惊没看见似的:“你注意身体,多喝开水。”
“……”傅明修气得差点站起来。
“热水,对不起。”林语惊飞快地纠正道,看他时的表情小心翼翼的,像是看着什么妖魔鬼怪似的。
对手服软道歉的速度太快,傅明修觉得自己一口气就这么吊着,上不来下不去,更难受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林语惊已经兔子似的蹿上楼不见了,傅明修拉过茶几上她放下的塑料袋子,看了一眼,里面是几盒感冒药和退烧药。
“……”
傅明修愣了愣,觉得有点不自在,心情十分复杂。
有些时候,有些情绪是没办法控制的,尽管明白自己的无端排斥来得挺不讲道理、莫名其妙,但是就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对这个空降的妹妹完全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还好她也没有很讨厌。
还不够讨厌?这才第一天,就又“消防”又“开水”的。
傅明修想不到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等回过头去确认了一下少女确实上楼了,傅明修手里的袋子往茶几上一摔,食指伸出来指着塑料袋瞪眼:“什么意思?‘温柔刀’是不是?想讨好我?没用!我告诉你——没、有、用!”
林语惊是被饿醒的。
她醒来的时候夜幕低垂,夜光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才九点,她从上楼进了房间就开始睡,睡了两个小时。
这期间她还做了个很惊悚的梦,梦见那个叫沈倦的社会哥拿着个电钻似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看着她。电钻发出吱吱的声音,沈倦面无表情地说:“把裤子脱了,我给你文个Hello Kitty。”
林语惊说:“不行,我屁股长得那么好看,你的Hello Kitty画得实在是丑,配不上我的屁股。”
沈倦说:“那我给你文个夜光手表。”
林语惊觉得比起饿醒,她应该会先被这个梦吓醒才对。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先是发了一分钟的呆,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应该去吃点东西,饥肠辘辘,饿得难受。
下午从商场回来到现在,她只喝了一杯水,本来还想着吃个晚饭再回来的,结果老李一个电话打过来,她忘记了。
林语惊伸手端过床头矮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又一杯水灌下去,饥饿感有所缓解。
她重新躺回到床上,盯着天花板,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老李。
如果她有一个那样的爸爸,那她是不是也可以撒娇、发点小脾气?
林语惊感觉自己现在有些莫名其妙,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大概是换了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环境,还有即将面对的陌生生活,都让她太没安全感,所以整个人都变得敏感了不少。
毕竟是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林芷和孟伟国离婚这件事,对她多多少少也有点影响。
以前再不堪,怎么说也还是个家,现在她连家都没了。
肚子适时地咕咕叫了两声,打断了她的多愁善感,林语惊抬手揉了揉脸,又随手抓了抓睡得有点乱的头发,翻身下床,随便套了条裤子,抓起钥匙和手机下楼准备出门觅个食。
厨房里应该会有吃的,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不太想在这个时间点自己一个人擅自翻找。
别墅区附近的地灯和柱灯光线柔和且漂亮,毕竟是二三十万一平方米的房子,灯光的艺术水平堪比意大利灯光艺术节。
坐老李的车回来时,林语惊还没觉得有多远,而此时自己走了好一会儿才出了大门,街道上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处处透着股大城市的味道。
林语惊凭着记忆往老弄堂那边走,今天下午来的时候好像看到过一家7-11便利店。
她方向感还可以,走了差不多十分钟,就看见7-11红绿色的牌子散发着亲切的光芒。
林语惊走进便利店,拿了一个饭团、一瓶混合果汁,又要了份关东煮——只剩下的三个脆骨丸子、菠菜豆腐,还有一块鱼排。
她付完钱,捏着纸杯出了店门,蹲在门口扎了个脆骨丸子塞进嘴里。
这个城市晚上不像下午的时候那么热,到了夜里还有点温差,风带着潮湿的凉意,也不太冷,刚刚好的舒服,吹散了到这儿以来持续不断的阴郁烦闷。
林语惊心情很好地嚼着丸子,垂头去扎第二个,把丸子咬进嘴里,再一抬头,她看见从对面街角拐出来几个人。
刚开始距离太远,她没看清。
后来几个人走到路边准备过马路,明显是往她这个方向来的时候,她才看清楚——拖把一、二、三号,最后面跟着睡不醒的社会哥。
社会哥应该是下午又补了觉,终于看起来不困了,还是下午那身衣服,加了件衬衫当外套,手揣在裤袋里,垂着脑袋听旁边的人说话。
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前面两个人笑了起来,穿过马路,向林语惊这边走。
拖把一号终于看见她了。
林语惊迟疑着要不要跟他打声招呼,其实她根本没准备再去那个文身工作室,更以为自己大概碰不到他们了,结果人生处处有缘分。
不过,既然工作室开在这儿,这片大概也是他们的活动区域。
她把最后一个丸子整个塞进嘴里,竹签子丢回纸杯,刚要抬手象征性地打个招呼,走个过场,那边的拖把一号却突然转过头去,低声跟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
然后沈倦抬起头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对上。
他们已经过了马路站在路边,便利店和路灯昏黄的光线糅合在一起,拉出长长的影子。黑夜的沉浸让少年的五官看起来沉郁又立体,像是加了噪点的老照片,黑眸藏匿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
三秒钟后,沈倦没什么表情地垂下头。
林语惊愣了愣,眨眨眼,嘴里的丸子被嚼巴嚼巴吞进肚子里。她也没在意沈倦他们,重新捏起竹签子,专心致志地扎了个菠菜豆腐。
她刚扎起来,从道路的另一头传来一阵噪音,又有六七个人出现在街口,往这边走。
拖把二号骂了句脏话,开始撸袖子,进入了备战状态。
林语惊顿悟了。
这是一场预约制的,社会哥之间的比试和较量。具体流程大概是“先礼后兵,先文后武”,大家在7-11门口碰头,老大之间寒暄一下,直到肢体上有了第一次触碰,这个过程叫点炮。
再下一个阶段,就是嘴炮输的那位恼羞成怒,一言不合瞬间掏出自己五十米大长刀的同时,叫一下自己的兄弟们,可以开始干架了。
她看着两拨火力十分旺盛的中二少年距离越来越近,最后停在7-11门口。
对方为首的那个看起来也没多大,十八九岁的模样,叼着烟,面色不善,脸上写满了“我是狠人”。
这么两伙人聚在一起,路过的人基本上全都绕着走。林语惊蹲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杯关东煮,就显得有点醒目。
狠人大哥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林语惊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她仰着头,直接以注目礼回敬给他,嘴里还嚼着脆骨丸子,嘎嘣嘎嘣的,目光不避不让。
大哥的视线滑到她穿着短裤的细白长腿时停住,吐出一口烟来,刚要说话。
沈倦忽然侧了侧身,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少女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边聊?”沈倦抬了抬下巴。
狠人大哥:“?”
沈倦非常有原则:“打扰人家吃关东煮,多不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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